2018年2月，山东省发布《新旧动能转换重大工程实施规划》，拉开了经济新旧动能转换改革的历史大幕，因工作关系长期接触经济项目的我，也曾为数千亿新旧动能转换基金和大手笔的省级规划心潮澎湃过，真心希望我们山东经济也摆脱因循守旧的文化束缚，迅速成长为中国新经济的新兴力量。

然而，一年半过去了，心却渐渐冷了。政策是很给力的，规划也很好，说的都很好听，可是我感觉落地的还多是传统制造业项目？动能转了吗？很多新项目立项时，都挂上了时髦名词，比如“智能制造”，比如“智慧物联网”、“大数据”等。可是对其本质上稍加了解，会发现还是普通的大规模制造业项目而已（现在没有哪个大型制造项目不标榜自己是先进制造的，都说就等于没说）。

还有，一年多以来，为什么山东最热的新旧动能转换类项目，都在制造业、能源业等领域的大项目，我们说好的发展新兴服务产业呢？不管是产业互联网、还是消费互联网，还是金融科技、与新技术深度结合的新商业模式领域等，诞生过规模化的新经济产业集群吗？

（一）问题一：山东媒体上充斥着大量的“伪先进制造业”新项目报道，高调制造虚假繁荣，其真正先进制造业的产值所占总收入比例无人知晓。

先进制造业这么多，到底哪个是真的？

新旧动能转换以来，山东各地政府招商引资中，嗜好重资产投资项目的特征没有任何改变。大量的地方招商引资项目仍然是集中在占有价值链中的那个低洼位置--制造业、重工业，拨开各种漂亮概念--“智能制造”“物联网”等，会发现许多项目的高科技属性很难站得住脚，当属应景之作、神来之忽悠。在这种背景下，某地如铸铁制造这类传统低附加值、有污染项目的，因为立项有难度，摇身一变成为精密机床类项目申报，也不足为奇了。

这种现象的背后也有深深的无奈：经济发展新旧动能是一种换挡操作，如何既保证换了挡、又保证换挡期间不掉发展速度？各地招商局、管委会及政府职能部门都要完成当年招商任务，各种新投资项目还得投资强度达标、利税达标，同时要完成新旧动能转换工作，完成新经济考核指标。因此，抓住传统重资产投资的大项目，植入科技概念做做“美容”以保证任务完成，是取巧的选择。

我们难以估算：新旧动能转换以来，有多少项目是实实在在的新科技、新技术、新模式？又有多少是在传统制造业车间外边加了一间实验室、加了一个数据机房，摇身一变，就号称是智能制造、互联网科技创新的高新技术产业？

诚然，鉴别真伪高科技项目也有方法--可以追溯以高科技项目立项落地的新项目，其建成后的营业收入，究竟是多少产值是由高科技产品带来的，又有多少产值，仍然是来源于大规模制造的规模经济型普通产品？但有较高难度--由于项目立项、建设、投产周期一般不会低于一年，再加上土地立项等各项手续走完最少也得半年以上，也就是说，新项目立项时的规划，是否能印证，最短也要一年半后才能知道。而这时，它早已经脱离了新闻和政府的视野了。

（二）问题二：当海水退潮的时候，才知道谁在裸泳。沿着传统大规模制造业的路径发展GDP，当产业兴衰周期转换的时候，山东又该怎么办？

潮水退去时，才知道谁真谁假？

上一个问题，揭示出我们山东各地落地的很多代表新旧动能转换的先进制造业项目，本质上仍然是新工业而已；其前沿性、先进性、领先性体现的没有那么充分，不过是传统制造业的正常进步，这种进步被人为的神话了、夸大了。

另外不要讲，说现在投资的都是新工业就可以占据战略优势。因为行业有其兴衰周期。（请复盘一下曾被政府定义为高科技产业并且大举支持的太阳能\LED产业，今天是什么状况？），当其产业兴衰的周期再度转换，当山东各地现在兴盛的新工业再度变成旧工业，我不知道山东的产业发展之路怎么走下去？山东的发展未来，又在哪里呢？

山东现状是，工业之外，山东第三产业服务业积弱不振，重视不足，魄力不足，没有大手笔重点项目，战略级重视不足，产业分散、集中度低、实力弱小的局面没有发生改观，新兴服务业无法真正成为经济支柱，发展未来堪忧。

请看一下全国各省服务业产业结构占比的相关资料：

“2016年，有12个省（直辖市）第三产业占比超过50%，依次为北京、上海、山西、天津、黑龙江、海南、西藏、广东、浙江、辽宁、甘肃和江苏。”

而山东，到了2019年才说今年要超过50%，大幅度晚于全国各省份平均水准。即使2019年能勉强达到全国平均线，山东的服务业发展也是存在大而不强、产业低端化、缺乏全国品牌及先进产品的现状，从整个服务行业的结构看，传统的交通、商贸、餐饮住宿等附加价值低的传统服务业仍然占主导地位，以研发和综合技术服务业、信息服务、教育培训、金融保险等行业为代表的知识密集型和技术密集型服务业，发展仍然较为滞后，现代服务业发展较慢。全国服务企业500强企业的榜单中，山东企业仅仅占有13席，占总比例的2.6%。

在这种状况下，山东的制造业比例过重情况造成了一个循环怪圈，就是人才外流和服务业积弱交互循环。谨列齐鲁人才网的山东人才外流调查如下：

“与其说山东留不住毕业生，不如说山东各城市缺少足够吸引毕业生的产业。以青岛为例，作为山东省经济龙头和仅有的新一线城市，虽然拥有国家（青岛）通信产业园、青岛软件科技城、西海岸软件与服务外包产业园3个新一代信息产业园区，但它仍是一座以工业为主，装备制造产业为第一支柱产业的城市，对毕业生来说，吸引力远不如互联网和金融行业。而同为新一线城市的杭州，却凭借着互联网产业吸引了众多毕业生。山东省一直拥有接纳人才的广阔空间，只是这种制造型产业主导的产业结构，让山东在人才争夺中有了天然的bug。”

这构成了一种恶性循环：第三产业不行，导致了服务业人才大量外流；而留下的服务业人才更少，又导致了第三产业更加萎靡不振，人才加速外流。这个怪圈几乎无法被打破，已经自动运转了多年，目前仍然无望解决。

一篇文章则从另外一个角度讲出了山东互联网企业滞后的地域原因：

“山东省普遍追求 " 高大上 " 的企业，越是大企业越受欢迎，而小企业则备受冷落。互联网企业多为创业型企业，刚起步时规模相对较小，发展较为困难，而省内普遍存在的官本位思想，对于小企业 " 看不起，瞧不起，不重视 "，形成了恶性循环，从而导致山东省互联网行业发展滞后。”

当今天的互联网从消费互联网走向工业互联网、产业互联网，随着产业的融合，金融、科技、互联网等新兴服务产业，将直接融入并推动制造业的发展，没有了新兴服务业的融合发展，山东制造业未来一定会受制于服务业水平的发展。今天，我们经常很无奈的讨论到，山东连找一个好的互联网平台的产品经理都很难找到！这就是信息产业等行业落后给山东制造业造成的反制效果！

从这一点来分析，山东目前侧重于发展生产性服务业，其实仍然远远不够。山东应该是发展整个新兴服务产业，而不是只把重点落在生产性服务业。而即使在生产性服务业，也只是作为支撑性产业定位，没有思考过，生产性服务业，是否能够独立成一个庞大的支柱型产业？

在消费互联网领域，山东的机会已经确实不多了。而在产业互联网领域，山东有着良好的基础，最有希望生长出百亿级、千亿级平台型企业。可惜的是，这样的企业生长在山东这样的保守环境里，发展必然要比南方慢很多。

（三）问题三：当我们感叹深圳、杭州模式学不会的时候，我们劝慰自己继续沿着制造业路径发展德国精工制造模式就好了。这是退却还是明智？

在我们全省上下官员都去看了一圈深圳、杭州模式之后，大开眼界，也深感差距，感叹“我们学不会”之后，最近又流行类似这样的想法：

“我们山东其实不用到处乱学，广东那边深圳、广州的模式不适合我们山东。我们山东有自己的特点，还是把我们以前的制造和重工业搞的牛一点就可以了”。

考虑到山东的产业结构及中国第一工业大省的基础，我们山东学习德国模式是有极强可行性的。有问题的是：我们将它作为了单一发展主线，偷换概念，以单一的“工业新动能”要素，取代了“新技术、新模式、新经济”的核心内涵，这充分反映了我们的新旧动能转换，还缺乏跨越式发展的勇气和必成之决心。

表面上，这好像是选择了一种山东特色的新经济模式，实际上，这是新瓶装老酒！按传统路径依赖加大对特色制造和重工业的扶持，及新引入金融投资支持手段而已。这是在选择最容易走的道路，而不是选择应该走的道路！这会让山东依旧是特色的重资产产业大省。但是，山东绝对不会是新经济大省！绝对不会是高科技大省！因为山东还是在走规模经济的“大项目挂帅”路线而已！

山东要想全面振兴，必须长期坚持两条产业主线，即坚持学习德国精工制造模式，与坚持大力发展金融科技互联网等新兴服务业这两条主线，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要长期重视、有战略耐力、长期坚持不可动摇打攻坚战！

而单一强调发力“工业发展新动能”，绝不是新旧动能转换的全部内涵！这也不符合山东2018年发布新旧动能转换的改革初衷和产业蓝图规划！

如果山东全省上下只坚持这一条主线，我们的新旧动能转换一定会失败！因为即使没有新旧动能转换，在不断强调供给侧改革、制造产业结构升级的大背景下，这是山东制造业转型升级原本就要走的路径，只不过步伐加大了而已！如果仅仅是发展德国精工模式，那么就根本不必要有新旧动能转换！

如果只单一发展德国精工模式，不注重新思想、新经济、新模式、新兴服务业的发展，不把它们提升到战略位置上，在互联网行业和制造业深度融合，新的商业思维和实体产业不断融合的今天，山东必将很快到达下一个发展的天花板，再次面临无路可走的窘境！

再从可落地性上说，如果只是单一的德国精工模式得到了发展，也不能说是山东经济就进入了新经济的轨道！受制于山东制造业的数量众多，企业的人才素养，管理经营能力不同，中小制造业企业，全发展德国精工模式也不可行！山东有大量不具备高精尖领域攻坚能力的制造企业，他们很难学习德国模式，必须要新模式、新思维，如互联网工具与制造业的深度结合，去实现自己的成长。比如印刷业是轻工中的制造业，但是，山东的世纪开元成为全球最大的照片冲印企业，靠的主要是新技术和商业模式结合的重大创新，而不是德国精工模式。

复盘历史，我们退回到要以学习德国模式为主发展山东，就好比退回山东新旧动能转换前的原点，然后借着风向、又向前轻轻的迈了几小步而已，是进步，但与当时的所想的跨越式发展相差甚大，也不可能真正实现动能转换。

（四）解放思想，不忘初心--山东如何度过发展过程中的战略迷茫区？   

山东，是否正在进入战略迷茫区？

山东省发改委主任曾说过一段非常有见地的话，一语中的：

“我们与先进地区最大也是最根本的差距，就在于我们冲破思想藩篱的勇气不足、破解体制束缚的办法不多、抢抓发展先机的意识不强。”

诚如所言，产业转换的路径选择现状，深刻的体现了我们山东的因循守旧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沿袭传统思维和行为方式，与先进地区的差距巨大。面临发展的困境，山东需要真的来一次彻底的思想大解放，从灵魂深处审视我们自己的思想痼疾，注入敢想、敢做、敢担当、敢想象的新经济时代发展精神！

这种山东企业只需要在大量基础产业的基础上，只需要提升、优化、做成精工产业集群就可以的思想共识，本质上还是山东不思进取、没有想象力、不敢想从没达成之事、不敢做从无把握之事的一种文化外在表现，也体现了新旧动能转换改革发展中出现的“畏难”、“不愿攻坚”的情绪，深刻的体现了我们山东人不愿作为、不愿冒险、不愿啃硬骨头、没有未来想象力的小富即安文化特征。

今天，山东新旧动能转换已经进入关键阶段，能改的都已经改了，比较迷茫的改革领域还是在探索。随着经济增速的降低，山东也面临更大的政绩考核压力，有些新旧动能探索正面临无路可走、无法可学的尴尬境地，比如互联网产业的发展，比如发展基金改善创业项目的融资环境，至今都可以说是在迷茫探路中。

同样，在面临无可参照的战略迷茫区，华为任正非曾这样说：

“华为正在本行业逐步攻入无人区,处在无人领航、无既定规则,无人跟随的困境,已感到前途茫茫,找不到方向在这样的背景下,华为将迎难而上、坚持创新,以战略耐性和巨大投入追求重大创新,用最优秀的人去培养更优秀的人。”

这与我们山东新旧动能转换的时代背景何等相似，而华为决策又何等明智。华为的决断、战略耐力和巨大投入的思想，非常值得我们山东认真学习！

回想山东开启新旧动能转换之初，我们全省上下，曾经为山东与广东的巨大差距而心痛过，都为山东除重工制造业之外的产业不振兴而心焦。而现在，好像我们已经忘却了当时的刺痛，也不再有发展互联网信息产业、新兴服务业的雄心壮志。我们转而认为，我们本来就不该去学习，在原来的基础产业上敲敲打打，搞几个国家级大项目就可以了，并将其命名为:山东特色的新经济模式。

仅仅一年半而已，我们的热血、激情、冲劲都荡然无存，战略耐力、宏伟的想象力都被现实的困难打败，既没有“迎难而上”，“坚持创新”也多沦为表演式创新，“战略耐性”只维持了不足两年，至于“巨大投入”倒是有，但是都集中在大型制造业、重工业领域，眼看着：山东又要回到“大项目挂帅”时代！

山东，是否拥有临渊一跃的勇气？

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们有必要反思一下，今天我们想走的道路，与我们发布新旧动能规划时的初衷是一样吗？还是基于现实的无奈的妥协？！

（编者记：鉴于本文观点可能很多人不会赞同，思考了好几次，才决定将此文发出。无论您是否同意文中的观点，或赞同、或反驳，如果这篇文章引发了您的思考，复盘，我觉得发本文的初衷已经达到。请您相信，我是真心希望生我养我的山东，能够真正有一番新的景象！）